声明: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,如有雷同纯属巧合,采用文学创作手法,融合历史传说与民间故事元素,故事中的人物对话、情节发展均为虚构创作,不代表真实历史事件。
洪武元年,金陵城的天空,一半是开国大典的烟火余烬,一半是百废待兴的苍茫。朱元璋,这个曾经的放牛娃、小和尚,如今身披龙袍,坐上了天下至尊的宝座。
应天府的街头巷尾,人们议论的,无非是那些随着新朝鼎立而一步登天的人物。封侯拜相,分封爵赏,成了这个时代最激动人心的曲调。无数人削尖了脑袋,想在这场泼天的富贵中分一杯羹。
然而,就在这人人争先恐后、奔赴荣华的洪流之中,却有一个人逆流而行。他,是当朝马皇后的亲哥哥,是名正言顺的国舅。
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将成为新贵中的新贵时,他却在金銮殿上,对着皇帝妹夫那张深不可测的脸,说出了一句让整个朝堂都为之冻结的话。这句看似朴实无华的话语,究竟是源于乡野村夫的短视,还是藏着洞穿世事的绝顶机灵?这背后,又藏着怎样一番惊心动魄的考量与不为人知的往事?
“娘娘,您又在想家了?”坤宁宫里,贴身侍女春桃端上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,轻声问道。
马皇后,如今已是母仪天下的国母,但此刻的她,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愁绪。她没有碰那杯香气四溢的茶,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巍峨的宫墙,那眼神仿佛要穿透这层层叠叠的琉璃瓦,飞回到遥远的宿州老家。
“春桃啊,”她幽幽地开口,声音里带着几分飘忽,“你说,这世上的人,是不是都盼着一步登天,享尽荣华富贵?”
春桃想了想,恭敬地回答:“回娘娘,奴婢愚钝,但想来应该是的。寻常百姓求个温饱,若是能有朝一日出人头地,光宗耀祖,那便是天大的福分了。”
马皇后轻轻摇了摇头,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:“是啊,人人都这么想。可我那个哥哥,却不知是死是活。当年兵荒马乱,我随重八(朱元璋的小名)东征西讨,与家人失散。自我爹娘去世后,这世上,我就只剩下他一个亲哥哥了。也不知他如今,是在哪里受苦,还是……还是早已不在人世了。”
说着,她的眼圈便红了。春桃见状,连忙上前劝慰:“娘娘莫要伤心,皇上洪福齐天,定能庇佑国舅爷平安无事。如今四海升平,皇上已是九五之尊,只要下一道旨意,派人四处寻访,定能找到国舅爷的。”
马皇后拭去眼角的泪,叹了口气:“我也跟重八提过几次,只是他说,天下这么大,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。况且,我那哥哥,性子倔得很,又是个老实巴交的种地人,未必肯到这京城来。”
她口中的哥哥,名叫马公,比她年长几岁。在马皇后的记忆里,哥哥是个沉默寡言但心地善良的人。父母早亡,兄妹二人相依为命,吃尽了苦头。后来,她被郭子兴收为义女,嫁给了当时还只是个小头目的朱元璋,命运就此改变。而哥哥,则在一次战乱中,为了掩护乡亲们撤离,与她失散了。这一别,就是十几年。
这番对话,没过几天就传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。朱元璋虽生性多疑,杀伐果断,但对他这位与自己患难与共的结发妻子,却是真心实意地敬重和疼爱。马皇后心里惦记着失散多年的兄长,这事儿他一直都知道,只是开国之初,百事缠身,没能立刻着手去办。如今听闻皇后为此暗自垂泪,他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。
这天下了早朝,朱元璋特意绕到坤宁宫,见马皇后正对着一双早已磨破了的旧布鞋发呆。那布鞋针脚粗疏,一看就是寻常农家妇女的手艺,与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格格不入。
“妹子,又在想心事了?”朱元璋放缓了脚步,声音也比在朝堂上柔和了许多。
马皇后见他来了,连忙起身行礼,被朱元璋一把扶住。“咱老夫老妻的,还讲究这些虚礼做啥。”他拉着马皇后坐下,目光落在那双旧布鞋上,“这鞋子,看着有些年头了。”
“这是当年我哥给我做的最后一双鞋,”马皇后抚摸着鞋面,眼中满是怀念,“那时候家里穷,买不起鞋。我哥就学着村里的婶子,用些破布烂麻,一针一线地给我缝。他说,女孩子的脚不能受委屈。后来逃难的时候,鞋跑丢了一只,剩下这只,我一直舍不得扔。”
朱元璋看着那双鞋,沉默了。他想起自己当年穷困潦倒,连父母都无钱安葬的凄惨景象。对于马皇后兄妹的这份情感,他感同身受。他握住马皇后的手,郑重地说道:“妹子,你放心。咱如今做了皇帝,富有四海,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大舅哥?咱这就下旨,派人到宿州、濠州一带,挨家挨户地给咱找!就算把地皮翻过来,也得把大舅哥给咱找回来!”
皇帝金口一开,事情自然就办得雷厉风行。一道圣旨下去,户部和锦衣卫立刻行动起来。几队人马带着马公的画像和体貌特征的描述,浩浩荡荡地奔赴江淮地区。画像是马皇后凭着记忆,让宫廷画师画的,十几年的岁月变迁,画像与真人能有几分相似,谁也说不准。只知道他叫马公,是个庄稼汉,左手手腕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褐色胎记。
寻找的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。连年战乱,人口迁徙不定,同名同姓的人又多。官差们走州过府,访遍了无数村庄,见了无数个叫马公的人,却都不是要找的那一个。有的人一听是京城来的官差找人,以为是犯了什么事,吓得躲藏起来;有的人则动了心思,冒名顶替,想攀上这门皇亲国戚,结果自然是被仔细盘问后识破,落得个欺君之罪,被枷了发送大牢。
时间一天天过去,转眼就是两个多月。京城里送去的信鸽带来了一次又一次失望的消息。马皇后渐渐地也不抱太大希望了,只当是自己与兄长缘分已尽。
然而,就在所有人都快要放弃的时候,事情却出现了转机。
在距离宿州百里外的一个偏僻小山村里,一队官差正准备无功而返。这个村子叫马家集,但问了一圈,都说没见过什么叫马公的人。正当他们牵着马,准备离开村口时,一个在田埂上放牛的半大孩子,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,引起了领头那个锦衣卫百户的注意。
那百户姓张,是个心思缜密的人。他拦住那孩子,笑着问道:“小兄弟,问你个事。你们村里,有没有一个从外地逃难来的,不爱说话,种地是把好手的人?”
放牛娃歪着脑袋想了想,指着村西头山脚下的一个茅草屋说:“你们是说马大叔吗?他不是我们村的,听说是很多年前从北边逃难来的。他很少说话,一个人住在那里,地种得可好了,我们都叫他‘闷葫芦’。”
张百户心中一动,又问:“他叫什么名字?”
“不知道,”放牛娃摇摇头,“他没说过,我们都只叫他马大叔。”
“他手上,是不是有块胎记?”
“有啊有啊!”放牛娃像是想起了什么,兴奋地叫起来,“他左手手腕上,有块深色的记号,我见过好几次呢!”
张百户和手下人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抑制不住的激动。他们立刻朝着那茅草屋飞奔而去。
茅草屋前,一个身形微驼的汉子正赤着膊,挥舞着锄头在翻地。他皮肤黝黑,被太阳晒得像古铜一般,满是老茧的双手握着锄柄,每一次落下,都显得那么沉稳有力。听到急促的脚步声,他停下动作,直起身子,用那双浑浊但平静的眼睛望向来人。
张百户走上前,抱拳行礼,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善:“请问,您可是马公?”
那汉子愣了一下,似乎对这个名字感到有些陌生。他沉默了半晌,才用沙哑的嗓音缓缓地问:“你们是……什么人?”
“我们是……从京城来的。”张百户一边说,一边仔细打量着他。这汉子的年纪、身形,都与描述颇为相符。他试探着说,“我们是受当今马皇后之托,来寻访她的兄长。”
听到“马皇后”三个字,汉子的身体猛地一震,手中的锄头“哐当”一声掉在了地上。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张百户,嘴唇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张百户见状,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。他走近一步,轻声说:“国舅爷,皇后娘娘十分思念您。皇上特派我等前来,请您回京城团聚。”
汉子,也就是马公,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左手。在那黝黑粗糙的手腕上,一块铜钱大小的褐色胎记清晰可见。
找到了!
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回金陵。马皇后得知兄长尚在人世,并且已经被找到,喜极而泣,当场就病了一场。这病不是忧愁,而是大喜过望,心神激荡所致。朱元璋也是龙颜大悦,立刻下令,让张百户等人务必以最高规格,将国舅爷平平安安地护送回京。
然而,护送的过程却又起波折。马公似乎并不情愿离开这个他生活了多年的小山村。当官差们拿出崭新的绫罗绸缎请他换上时,他摆了摆手,依旧穿着那身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。当他们准备了华丽的马车时,他却执意要步行。
“国舅爷,这万万不可啊!”张百户急得满头大汗,“从这里到京城,路途遥远,您千金之躯,怎能徒步受累?这要是让皇上和娘娘知道了,我等担当不起啊!”
马公看着他,眼神平静得像一潭古井:“我本就是个庄稼汉,走惯了土路。坐那晃晃悠悠的箱子,我浑身不自在。你们若是真为我好,就让我自己走。走累了,歇歇脚,渴了,喝口溪水。这样,我心里踏实。”
张百户等人面面相觑,实在拗不过他,只好让马车跟在后面,一行人陪着这位奇特的国舅爷,一步一步地往京城走。
一路上,马公很少说话。他不像那些初见富贵的穷亲戚一样,对官差们颐指气使,或是打听京城的繁华。他只是默默地走着,观察着路边的田地、村庄和百姓。看到哪里的庄稼长势喜人,他会停下来,抓起一把泥土在手里捻一捻,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。看到哪里因为战乱而田地荒芜,百姓面有菜色,他便会长长地叹一口气,久久不语。
陪同的官员们起初觉得这位国舅爷土里土气,举止怪异,心里不免有些轻视。但日子久了,他们却渐渐发现,这个沉默的农夫,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度。他看待事物,总能看到根子上。
一次,路过一个县城,当地县令早已得到消息,在城门口大张旗鼓地迎接,准备了丰盛的酒宴。马公却只是摆摆手,问了县令一句:“城外的田,为何荒了那么多?”
县令一愣,支支吾吾地回答说,是因为战乱过后,人手不足,正在慢慢恢复。
马公又问:“我见城中酒楼林立,歌舞升平,为何不想办法让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去开垦荒地?是官府没有章程,还是百姓不愿出力?”
这几句话,问得那县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冷汗直流。他本想在国舅爷面前表现一番,没想到却被问了个哑口无言。自此之后,再也没有地方官敢在他面前铺张浪费,炫耀政绩了。
张百户等人看在眼里,心里对这位国舅爷的敬畏又多了几分。他们开始明白,这位爷不是不懂,而是看得太透。他那双看惯了庄稼和土地的眼睛,比谁都能分辨出什么是虚假的繁华,什么是真正的根基。
走了将近一个月,金陵城那巍峨的城墙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。
看着那座沐浴在夕阳余晖中,金碧辉煌的都城,随行的官差们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。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皇上和娘娘的赏赐。然而,马公的脸上,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和激动。他只是站在官道上,远远地望着,眼神复杂,既有近乡情怯的忐忑,更有种说不清的疏离和警惕。
他脚下穿着的,依然是那双自己编的草鞋。身上那件粗布衣,已经被汗水和尘土浸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。他就以这样一副与京城气派格格不入的形象,走进了这座权力的中心。
进宫的过程,更是让他感到窒息。一道又一道的宫门,一级又一级的台阶,一队又一队盔甲鲜亮的卫兵,还有那些低着头、迈着小碎步、悄无声息来去的太监和宫女。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是凝固的,每一个人脸上都戴着一张看不见的面具,喜怒不形于色。
马公感觉自己不像是在探亲,更像是在走进一个巨大而华丽的牢笼。
终于,他被领到了坤宁宫。当那个身穿凤袍、雍容华贵的女子,哭着向他跑来,口中喊着“哥哥”的时候,马公尘封了十几年的记忆瞬间被唤醒。
“秀英……”他颤抖着叫出了妹妹的乳名。
兄妹二人抱头痛哭。这十几年的颠沛流离,生离死别,所有的思念、担忧和委屈,都化作了此刻滚烫的泪水。马皇后拉着哥哥的手,翻来覆去地看,摸着他脸上被岁月刻下的皱纹,泣不成声:“哥,你受苦了……你还活着,真是太好了……”
马公看着妹妹,虽然她已贵为皇后,但眉眼间的神态,还和小时候一样。他心中一暖,拍了拍她的手背,沙哑地说:“没受苦,种地吃饭,踏实。倒是你,在这深宫里,过得好吗?”
一句“过得好吗”,让马皇后眼泪流得更凶了。好吗?锦衣玉食,万人之上,当然是好。但高处不胜寒的孤独,伴君如伴虎的谨慎,这些苦楚,又与谁人说?她擦干眼泪,强笑着说:“好,都好。重八……皇上对我很好。哥,你回来了,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,再也不分开了。”
她在宫中设下家宴,没有外人,只有她和马公兄妹二人。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,精致得像一幅幅画。马公却只是默默地吃着一碗白米饭,对于那些珍馐佳肴,几乎没有动筷。
“哥,怎么不吃菜?这些都是御膳房精心准备的,你尝尝。”马皇后劝道。
马公放下碗,轻声说:“太精细了,吃不惯。还是白米饭吃着心里踏实,能尝出粮食的香味。”
马皇后心中一酸。她知道,哥哥还是那个哥哥,一点都没变。她开始跟哥哥讲述这些年的经历,从濠州到金陵,从吴王到皇帝,讲朱元璋如何英勇,如何爱民,讲她自己如何辅助丈夫,如何思念家人。
马公一直静静地听着,偶尔点点头。等马皇后说完了,他才开口,问的却是一些毫不相干的问题。
“我来的路上,看到金陵城外的地,多是官田。那些种官田的农户,一亩地要交多少租子?”
“宫里这么多人,一天要吃掉多少粮食?这些粮食,都是从哪里运来的?”
“我见那些当官的,个个都穿着好料子,住着大宅子。他们一年的俸禄,够一个庄稼汉挣多少年?”
这些问题,让马皇后有些不知如何回答。她习惯了宫中的生活,已经很久没有去想这些具体而琐碎的数字了。她只能含糊地应付着。
马公看着妹妹为难的样子,便不再问了。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,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忧虑。
在宫里住了两天,马公几乎没出过坤宁宫的门。朱元璋处理完前朝的事务,特意抽出时间,要正式地见一见这位大舅哥。
见面的地点,设在了奉天殿。
当马公穿着一身崭新但不合体的朝服,被太监引着走进那座宏伟得令人目眩的大殿时,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。高高的穹顶,巨大的盘龙金柱,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,每一样东西都在无声地彰显着皇权的威严。
大殿之上,朱元璋身穿龙袍,端坐于龙椅之上,不怒自威。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,落在马公身上,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。两旁文武百官,分列站立,鸦雀无声。整个大殿,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。
马公走到大殿中央,按照太监事先教的礼仪,跪倒在地,准备磕头。
“大舅哥,不必多礼!”龙椅上的朱元璋突然开口,声音洪亮,在大殿中回响,“咱是一家人,不讲究这些虚的。来人,赐座!”
一个太监立刻搬来一个绣墩,放在马公身旁。马公有些不知所措,迟疑着不敢坐。
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,走下御阶,亲手将他扶起,按在绣墩上。“大舅哥,咱还记得,当年在濠州,咱穷得叮当响,还是你和妹子接济了咱一顿饱饭。这份情,咱一辈子都记着!”
他这番话,说得情真意切,既是说给马公听,也是说给满朝文武听,表明了他对这位国舅的重视。
百官们立刻心领神会,纷纷出言恭贺。
“皇上仁德,不忘旧恩,实乃万民之福!”
“国舅爷寻回,兄妹团聚,此乃天大喜事!”
一时间,奉天殿上全是阿谀奉承之声。马公坐在那里,如坐针毡,他听着这些华丽的辞藻,看着那些官员们谄媚的笑脸,只觉得比在田里干一天活还要累。
朱元璋拉着马公的手,嘘寒问暖,又说起了一些当年的旧事,气氛显得十分亲切融洽。马皇后站在一旁,看着丈夫和兄长,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寒暄过后,朱元璋话锋一转,进入了正题。
“大舅哥,你为我朱家受了这么多年的苦,如今咱得了天下,断然不能亏待了你。”他顿了顿,提高了声音,对满朝文武宣布,“咱决定,册封大舅哥为崇明侯,食邑千户,赐金陵城内侯爵府邸一座,黄金千两,绸缎百匹!另外,咱还要为大舅哥的子侄,在国子监安排差事,将来也好入朝为官,光宗耀祖!”
这个封赏,不可谓不重。崇明侯,虽然不是最高的公爵,但也绝对是开国功臣中相当显赫的爵位了。食邑千户,意味着每年都有一千户百姓的赋税作为他的收入,一生衣食无忧。更重要的是,子侄入国子监,这等于为马家铺就了一条通往权力核心的康庄大道。
满朝文武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。所有人都认为,这位来自乡下的国舅爷,从此就要一步登天,飞上枝头变凤凰了。马皇后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,她觉得,哥哥这么多年的苦,总算没有白受。
然而,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,马公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。
他从绣墩上站了起来,然后“扑通”一声,再次跪倒在地。
朱元璋一愣:“大舅哥,你这是做甚?快快请起!”
马公没有起来,他深深地叩了一个头,然后抬起头,望着龙椅上的皇帝,用一种无比诚恳,又无比坚定的语气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谢皇上隆恩。只是……草民有一事相求。”
“但说无妨!”朱元璋心情极好,大手一挥。
马公深吸了一口气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:
“草民……不想当什么侯爷,也不想要什么府邸金银。草民斗胆,只想求皇上恩准,让草民……回乡下,当个农夫!”
话音落下,整个奉天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。所有的声音,所有的表情,都在这一刻凝固了。文武百官们惊得目瞪口呆,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。马皇后的笑容僵在脸上,随即被巨大的惊恐所取代。
而龙椅之上,朱元璋脸上的笑容,也一点一点地消失了。他的眼神,从最初的错愕,慢慢变得冰冷、锐利,充满了审视和猜疑。大殿里的空气,仿佛在瞬间降到了冰点。
从那天起,金陵城里关于新晋国舅爷的议论,就带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。人们想不通,天大的富贵砸在头上,为何要推开?
这究竟是何等的愚钝,还是何等的智慧?奉天殿上那冰冷的一幕,像一块巨石投入湖心,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。
皇上的沉默,皇后的惊惧,百官的揣测,都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,笼罩在马公的头顶。他那一句“只想当个农夫”,究竟会为他换来田园的安宁,还是会引来帝王的雷霆之怒,没有人知道。深宫之内,一场决定他命运的对话,已在酝酿之中。
奉天殿的死寂,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久。朱元璋挥了挥手,声音里听不出喜怒:“都退下吧。”
文武百官如蒙大赦,一个个躬着身子,小心翼翼地倒退着走出大殿,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。他们知道,接下来将要发生的,是天家的家事,更是决定生死的密谈,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够旁听的。
转眼间,空旷的大殿里,只剩下了朱元璋、马皇后和依然跪在地上的马公三个人。
“哥!你疯了!?”马皇后再也忍不住,快步走到马公身边,想将他拉起来,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急切,“皇上真心待你,封你侯爵,这是何等的恩典!你……你怎么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,说出这种话来!”
马公却执拗地跪着,一动不动,只是低着头,看着身前的金砖。
朱元璋没有说话,他缓缓走下御阶,踱到马公面前,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。那目光,不再是妹夫看大舅哥的亲切,而是帝王审视臣子的冷酷。
“给咱一个理由。”朱元璋的声音很平静,但这种平静,比雷霆之怒更让人心悸,“咱自问没有亏待你。你是我皇后的亲哥哥,就是咱的亲哥哥。咱让你享尽荣华富贵,光宗耀祖,你为何要拒绝?是看不起咱这个泥腿子皇帝,还是觉得咱这朱家天下,坐得不稳当?”
最后一句,已是诛心之言。马皇后吓得脸色惨白,连忙跪倒在朱元璋脚下:“皇上息怒!我哥哥他是个乡下人,不懂朝堂的规矩,他绝没有那个意思!求皇上开恩!”
朱元璋没有理会马皇后,他的眼睛,像两把尖刀,死死地盯着马公。他这一生,最恨的就是背叛和猜疑。马公的举动,在他看来,就是一种无声的疏远,甚至是一种潜在的藐视。他可以容忍一个愚蠢的国舅,但绝不能容忍一个心怀叵测、看不透的国舅。
马公终于抬起了头。他的脸上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历经沧桑的平静。他迎着朱元璋的目光,缓缓开口:“皇上,草民不敢。草民只是……怕。”
“怕?”朱元璋冷笑一声,“你怕什么?怕咱会害你?”
“草民怕的不是皇上。”马公摇了摇头,声音沙哑而沉重,“草民怕的是富贵,是权势,是这‘国舅爷’的身份。”
他顿了顿,似乎在组织语言,然后用一种讲故事的口吻,慢慢地说了起来。
“草民这些年,一直在乡下种地。地是不会骗人的,你洒下多少汗水,它就回报你多少粮食。春天播种,秋天收获,四季分明,清清楚楚。饿了吃饭,困了睡觉,心里踏实。”
“可富贵不一样。富贵像天上的云,看着好看,聚得快,散得也快。今天还是五彩祥云,明天就可能变成一场泼天大雨,把人浇得透心凉。权势更像一团火,靠得近了能取暖,可要是靠得太近,或者火烧得太旺,就容易引火烧身,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。”
朱元璋听着,眉头微蹙,没有打断他。他想听听,这个庄稼汉的嘴里,到底能说出什么道理来。
马公继续说道:“当年元朝末年,天下大乱。我们村里,有个姓李的地主,他家有良田百顷,骡马成群。后来,红巾军来了,他审时度势,捐了家产,帮着一位起义的头领招兵买马,成了当地举足轻重的人物。那位头领打了胜仗,占了县城,立刻就封他做了大官,那真是威风八面,前呼后拥。”
“可是,好景不长。那位头领后来打了败仗,被人杀了。新的头领来了,第一件事,就是把那个李大官人抓了起来,说他跟前朝余孽勾结,把他全家都杀了,家产也充了公。我亲眼看见,他家的大宅子,一夜之间就换了主人。他的人头,就挂在城门上,风吹日晒,没几天就看不出人样了。”
“从那时候起,草民就明白一个道理:靠山山会倒,靠人人会跑。这世上,最靠得住的,还是自己手里这把锄头,脚下这片土地。”
这番话,说得极其朴实,却像一把锤子,重重地敲在了朱元璋的心上。他自己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,见过的兴亡成败,比马公说的那个李大官人的故事,要惨烈百倍。他知道,马公说的,是实话。
但仅仅是这样,还不足以打消他的疑虑。
“那是乱世。”朱元璋冷冷地说,“如今,是咱的天下。咱是天子,咱说谁富贵,谁就能富贵。咱要保的人,谁也动不了。”
“皇上说的是。”马公点了点头,话锋一转,“可是,皇上能保草民一时,能保草民一世吗?能保草民,能保草民的子子孙孙吗?”
他抬起头,目光灼灼地看着朱元璋:“草民斗胆问皇上一句,自古以来,有多少外戚,能够得到善终?”
这个问题,如同一道惊雷,在大殿中炸响。
马皇后大惊失色,连连给哥哥使眼色,让他不要再说下去。这是在揭皇家的伤疤,是在触碰帝王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!
果然,朱元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。汉高祖之后的吕氏之乱,汉武帝时的卫霍家族,王莽篡汉,哪一个不是外戚专权,最终落得个族灭的下场?他朱元璋自己,就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,才对那些手握重兵的功臣宿将,起了杀心。他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江山,将来也出现这样的隐患?
马公仿佛没有看到妹妹的暗示,也没有在意朱元璋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,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。
“草民是个粗人,不懂什么大道理。草民只知道,一旦我做了这个侯爷,住进了侯府,我就是皇上的亲戚,是别人眼里的肥肉。会有无数的人,削尖了脑袋来巴结我,给我送钱送礼,想通过我,在皇上这里谋个一官半职。”
“我若是收了,就是结党营私,是把皇上推到了火坑里,将来一旦事发,皇上为了平息众怒,第一个要杀的,就是我马公。我若是全都不收,那我就会得罪一大批人。他们会在背后说我的坏话,给我罗织罪名,说我心怀怨望,看不起皇上。到那个时候,皇上您是信他们,还是信我这个只会种地的哥哥?”
“三人成虎,众口铄金。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。草民一个人,一张嘴,怎么说得清?到时候,我浑身是嘴也辩白不了。皇上您为了江山社稷,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,恐怕也只能挥泪斩马谡了。”
他这番话,说得入情入理,句句都戳在了朱元璋的心窝子上。朱元璋生性多疑,最忌讳的就是臣子结党。他设立锦衣卫,遍布天下,为的是什么?不就是为了监视百官,防止他们私下勾结,威胁到自己的皇权吗?马公所描述的场景,正是他日夜防范,最为痛恨的。
“还有,”马公的声音愈发沉痛,“我若成了侯爷,我的儿子、孙子,生下来就是小侯爷。他们没吃过苦,没种过地,只知道锦衣玉食,作威作福。他们会仗着是皇亲国戚,在外面横行霸道,欺压百姓。到那个时候,他们败坏的,是我马家的名声,更是皇上和皇后娘娘您的名声!百姓会说,你看,皇上的亲戚,都是些什么东西!这天下,交到朱家手里,好不了!”
“皇上您是从百姓中走出来的,最知道百姓的苦。您难道希望,自己的亲戚,成为百姓口中唾骂的恶霸吗?等到天怒人怨,您为了平息民愤,是不是又要亲手处置自己的外甥和侄孙?”
“与其到那个时候,让皇上您为难,让皇后娘娘伤心,还不如从一开始,草民就不要这个爵位。草民不做这个侯爷,就永远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夫。农夫,能有什么党羽?农夫,能有什么野心?农夫,又怎么会成为别人攻击皇上的把柄?”
“我当一个农夫,平平安安地活着,就是对皇上您最大的忠诚。我离这权力的中心远远的,不给您添任何麻烦,就是对您和妹妹最大的情分。这样,皇上您不用猜忌我,皇后娘娘您不用为我担心。我还能时常给您们送些自己种的新鲜蔬菜瓜果,让您们尝尝家乡的味道。这,难道不比做一个整日提心吊胆、不知道哪天就会掉脑袋的侯爷,要好上千百倍吗?”
一番话说完,马公重重地磕了一个头,额头碰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
“草民愚钝,所思所想,皆是乡野村夫的浅见。但句句发自肺腑。求皇上成全!”
整个大殿,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马皇后早已是泪流满面。她现在才明白,哥哥不是疯了,不是傻了。他看得比谁都远,比谁都透。他不是不要富贵,他是想活命,想让马家平平安安地活下去。他这是用自己的退,来成全所有人的进。
朱元璋站在那里,一动不动,像一尊石像。他的内心,此刻正掀起滔天巨浪。
他想起了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。他想起了那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,最后却因为功高震主而被他亲手剪除的兄弟。他想起了丞相胡惟庸,权倾朝野,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,牵连三万余人。他想起了那些被他送上断头台的功臣,临死前,是不是也曾有过和马公一样的恐惧?
他一直以为,是那些人有了野心,是他不得不防。可今天,听了马公这番话,他第一次开始反思,是不是自己这至高无上的皇权,本身就是一头会吞噬人心的猛兽?是不是这把龙椅,本身就带着诅咒,让所有靠近它的人,都不得善终?
马公的这番话,没有一句华丽的辞藻,却比任何谏言都来得深刻。他用一个农夫最朴素的逻辑,剖析了权力场中最残酷的真相。这种智慧,不是读书读出来的,而是在苦难和现实中磨砺出来的,是一种大拙若巧,大智若愚的生存哲学。
朱元璋看着跪在地上的马公,这个皮肤黝黑、满手老茧的汉子,在他眼中,形象忽然变得高大起来。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农夫,他是一个真正看透了世事的人。
许久之后,朱元璋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。那口气,仿佛带走了他心中所有的杀伐之气和帝王猜忌。他脸上的冰冷渐渐融化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,有欣赏,有感慨,甚至还有一丝……羡慕。
他亲自走上前,双手将马公搀扶起来。这一次,他的动作充满了真诚的敬意。
“大舅哥,是咱……是咱想得简单了。”朱元璋的声音有些干涩,“你说的对。是咱,差点好心办了坏事。”
他转过身,对同样泪眼婆娑的马皇后说:“妹子,你有一个好哥哥啊。咱朱元璋,也有一个好哥哥!”
他拉着马公的手,回到了御阶之上,但这一次,他没有坐上龙椅,而是和马公并排站着。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,仿佛在对天下人宣告:
“咱准了!咱不但准你回乡下当个农夫,咱还要给你最好的田,最好的牛,最好的房子!”
他立刻传旨,命户部在宿州老家,划出良田百亩,全部归于马公名下,且永不纳粮。又命工部,为马公建造一座坚固舒适的庄园,虽不奢华,但求安逸。再赐耕牛十头,农具百件,黄金白银,足够他三代人衣食无忧。
最重要的一道旨意是:马公乃朕之兄长,自愿为民。其人虽在乡野,其心与朕同在。天下官吏,非奉旨不得擅自叨扰。凡过其门者,文官下轿,武官下马,以示尊敬。违者,严惩不贷!
这道旨意,等于是给了马公一个没有名号的最高护身符。他不是侯爷,却比侯爷更受尊敬。他没有官职,却连地方大员都不能轻易惊动。他用自己的退让,换来了最实在的安宁和尊严。
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。
马公在京城没有多待。几天后,他就向朱元璋和马皇后辞行。临走前,马皇后拉着他的手,依依不舍。
“哥,真的不住下了吗?在这里,我还能时常看看你。”
马公笑了笑,那笑容,是发自内心的轻松和释然。“傻妹子,京城虽好,不是我的家。我的家,在田埂上,在泥土里。你放心,我会时常托人给你捎信,给你送些自己种的瓜果。你若是想我了,就吃一口,就知道哥哥过得很好。”
朱元璋也来为他送行。他没有摆皇帝的仪仗,只是穿着一身便服,像一个普通的百姓一样,将马公送到了宫门口。
“大舅哥,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,只管派人来告诉咱。”
“谢皇上挂念。能有地种,有饭吃,草民就没什么难处了。”马公躬身行礼。
他没有坐朝廷派的马车,依旧是穿着草鞋,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,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,还有朱元璋特意送他的一把崭新的锄头。
他就这样,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金陵城。他来的时候,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农夫;他走的时候,依然是一个农夫。但他走的时候,身后那座巨大的皇宫,那座权力的都城,仿佛都在向他行注目礼。
马公回到了宿州老家。他没有住在官府为他建造的大庄园里,而是把它分给了村里几户最穷的乡亲。他自己,则在离村子不远的山脚下,重新盖了一间茅草屋,开垦了几亩薄田。
他像以前一样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每天扛着锄头下地,和乡亲们一起谈论着庄稼和天气。没有人把他当成国舅爷,他只是那个沉默寡言但心地善良的马大叔。官府送来的金银,他大部分都拿出来,帮助乡里修桥铺路,救济孤寡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。
金陵城里,却并不太平。洪武十三年,胡惟庸案爆发,朱元璋废除了中书省和丞相制度,大肆株连,数万人头落地。洪武二十三年,李善长被赐死,家族七十余人被杀。洪武二十六年,蓝玉案起,又是一场腥风血雨,牵连一万五千多人。
那些曾经在奉天殿上,用羡慕的眼光看着马公的开国功臣,那些封公拜侯的显赫人物,一个个倒在了朱元璋的屠刀之下。他们的府邸被查抄,家人流放,爵位被剥夺。金陵城的天空,时常被血色染红。
每当这些消息,断断续续地传到宿州乡下时,马公总是坐在自家的田埂上,默默地抽着旱烟,望着远方金陵城的方向,久久不语。乡亲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只觉得这位马大叔的眼神,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深邃。
有一年,宿州大旱,庄稼几乎颗粒无收。就在乡亲们快要绝望的时候,一队运粮车,从京城浩浩荡荡地驶来。领头的是个太监,他捧着圣旨,找到了正在地里挑水的马公。
那太监一见到马公,立刻跪下磕头,说:“皇上和皇后娘娘惦记着国舅爷,听说这里遭了灾,特命奴婢送来三千石粮食,赈济乡里。皇上还让奴婢给您带句话。”
“皇上说什么?”马公放下水桶,平静地问。
太监恭敬地回答:“皇上说:‘哥哥,还是你对。’”
马公听了,浑浊的眼睛里,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泪光。他转过身,望着自己那片干裂的土地,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他这一生,没有穿过一天绫罗绸缎,没有住过一天高楼大厦,没有享受过一天权力的滋味。但他却活得比谁都长久,比谁都安稳。他用自己的“愚钝”,换来了整个家族的平安。
后来,马公一直活到很老,无疾而终。他死的时候,就像一个普通的农夫一样,安详地躺在自己的茅草屋里。他的子孙后代,也谨遵他的教诲,安分守己,耕读传家,再也没有人去妄想那份泼天的富贵。马家,也因此成了明初少数能够得以保全,安然度过洪武朝血腥清洗的外戚家族。
在那个风云变幻、杀机四伏的年代,人人都想做人上人。马公的选择,看似不合时宜,实则蕴含着最高明的生存之道。他拒绝了那顶象征着荣耀与危险的侯爷帽子,却为自己和后人,赢得了一片最安宁、最广阔的天空。
真正的聪明,不是懂得如何获取,而是懂得何时放手。在权力的巅峰面前,一步登天是诱惑,一步之遥,才是智慧。马公用他的一生,诠释了这个简单而又深刻的道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