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这一辈子,有时候所有的道理、所有的过往,都浓缩在一个动作里。
有的人是一次回头,有的人是一次下跪,而有的人,是一次纵身一跃。
1950年,朝鲜,天寒地冻。
一支部队被逼到了大同江边,江对面是枪林弹雨,身后是军令如山。
没船没桥,江水冰得能把骨头冻裂。
就在上万号人眼睁睁看着江水犯愁的时候,他们的师长,二话不说,脱了棉袄就往江里跳。
那不是演戏,跳进去,真能要了半条命。
这一跳,把整个师的魂都给跳出来了,上万人跟着他,愣是用肉身趟过了那道鬼门关。
这人叫江潮,38军113师的师长。
但要把这事儿说透,得把时间往前倒十一年。
因为在1939年,他已经做过一次更要命的“跳水”了,那一次,他跳出的是一个烂泥坑,跳进的是另一片天。
一
1939年的中国,跟个破屋子似的,四处漏风。
尤其是在苏鲁战区,日子更是难熬。
这地方,有一支叫57军的国民党部队,说起来,根子上是东北军。
这帮人心里都憋着火,家让日本人占了,九一八的疙瘩在心里十几年了还没解开。
从长城口到上海滩,再到南京城,这支部队的血就没流干过。
特别是南京保卫战,他们112师,说是打光了都不夸张,那是真真正正地拿命在填。
按理说,这样的部队,应该是宝贝疙瘩。
可实际上呢?
在老蒋眼里,这些东北军出身的,始终是外人,是杂牌。
装备补充跟不上,粮饷也时常短缺,最让人寒心的是,时不时还被派去跟八路军搞“摩擦”,自己人打自己人。
这口气,堵在每个官兵的胸口,上不去也下不来。
人心,就是这么一点点凉透的。
屋漏偏逢连夜雨。
部队的最高长官,军长缪潋流,在这乱世里彻底没了方向,或者说,他找到了一个最不要脸的方向。
他背着底下成千上万的弟兄,偷偷跟日本人勾搭上了。
日本人那边开了价码:只要你缪潋流带着部队投降,当个“和平建国军”,再反过来帮着我们把旁边的八路军给收拾了,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。
这笔肮脏的买卖,像瘟疫一样在部队里传开了。
起初是小道消息,后来军官们的脸上就都写着了。
当“军长要当汉奸”这事儿被坐实的时候,57军的天,算是塌了。
对那些从黑土地一路打出来的东北汉子来说,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。
投降日本人?
那不就是认贼作父吗?
当年从东北跑出来,图的是啥?
不就是有朝一日能打回去吗?
现在倒好,枪口要对准自己人了。
一时间,整个部队乱成了一锅粥。
有的人破口大骂,有的人喝闷酒,更多的人选择了用脚投票——走人。
一支曾经的抗日铁军,眼瞅着就要散架了。
就在这片乌烟瘴气里,一个叫江潮的上尉连长,心里跟刀割一样。
他听着那些“识时务者为俊杰”的屁话,看着身边一些弟兄麻木动摇的眼神,一股邪火直冲脑门。
他是个军人,军人的枪是干嘛的?
是保家卫国的,不是给侵略者当看门狗的。
他想不通,更受不了,自己要是顶着个汉奸的帽子活下去,祖宗八辈的脸都得被丢光。
那天晚上,夜特别黑。
江潮把他那个连的一百多号人悄悄叫到了一块。
没讲什么大道理,话说的很实在:“弟兄们,咱们手里的枪,是打鬼子用的。
现在军长不打了,还要领着咱们给鬼子当狗。
这条路,我江潮不走。
想继续打鬼子的,今晚就跟我走,咱们去投八路。
我打听过了,那边是真刀真枪地跟鬼子干,去了不受这个窝囊气!”
这话,就像往一堆快熄灭的炭火里泼了一勺油,火苗子“腾”地一下就蹿了起来。
一百多号人,没一个孬种,当场就表了态:连长去哪,我们去哪!
就这么着,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,江潮带着他的连,脱离了那支即将坠入深渊的部队,奔向了一个不确定的、但至少是光明的方向。
二
到了八路军的地盘,江潮才发现,这边的天,跟那边真的不一样。
在这里,没人管你是什么出身,没人克扣你的军饷,官就是官,兵就是兵,但下了操场,大伙儿能坐一块啃窝头。
他一个外来的国民党军官,非但没受排挤,反而被委以重任。
他的那个连,很快就扩编成了海陵独立团,组织上直接拍板,让他当团长。
这份信任,让江潮心里热乎乎的。
他把这份感动,全都变成了打鬼子的狠劲儿。
在苏鲁一带的敌后根据地,江潮带着他的团,跟日伪军玩起了捉迷藏。
挖地道、埋地雷、扒铁路、端炮楼,什么仗都打,什么亏都不吃。
几年下来,“江潮”这个名字,成了当地日伪军的噩梦。
八年抗战熬到头,日本人投降了。
可没消停两年,内战又打响了。
江潮跟着大部队,从山东一路开进了东北。
这感觉挺奇妙,十多年前,他是从这里被迫离开的,现在,他又打了回来。
从东北的白山黑水,一直打到海南岛的天涯海角,江潮跟着解放军的旗帜,南征北战。
仗打得多了,人也变得不一样了。
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只懂冲锋陷阵的旧军官,他学会了发动群众,学会了打政治仗,学会了怎么用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。
他脑子里的那套军事思想,在血与火里,被彻底地改造了一遍,淬炼成了一名真正的人民军队高级指挥员。
他的职位,也是凭着战功一步步往上走的,团长、副师长,最后,他成了王牌军第38军113师的师长。
从一个叛将手下的连长,到一个王牌师的师长,这条路,江潮走了十一年。
这十一年,他用脚丈量了中国的土地,也找到了自己作为一名军人真正的归宿。
三
时间再次回到1950年的朝鲜。
第二次战役打响前,38军的军长梁兴初,刚被彭德怀总司令指着鼻子骂了一顿。
第一次战役,因为判断失误,38军贻误了战机,让煮熟的鸭子飞了。
彭老总火气上来,骂他是“鼠将”,甚至撂下狠话要“斩马谡”。
整个38军上下,从军长到伙夫,全都憋着一股劲,发誓要找回场子。
雪耻的机会,就落在了江潮和他的113师身上。
志司下达的命令,可以说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:14个小时内,全师徒步强行军72.5公里,而且走的全是崎岖山路,要像一把尖刀,直接插到美军的后方——三所里和龙源里,把他们的南撤之路彻底堵死。
这已经不是行军了,这是在跟死神赛跑。
朝鲜冬天的山路,又滑又陡,战士们穿着单薄的胶鞋,背着几十斤的装备,一路狂奔。
很多人跑到最后,意识都模糊了,完全是靠着本能在往前挪,甚至有人一边走一边就睡着了,被旁边的人架着往前拖。
江潮就在队伍里来回穿梭,给战士们打气,嗓子都喊哑了。
渡过刺骨的大同江,只是这场极限挑战的开始。
一路上,他们好几次撞上南朝鲜的溃兵,江潮下令,不纠缠,不抓俘虏,不缴战利品,所有挡路的一律冲垮,目标只有一个——三所里。
最终,他们创造了步兵战争史上的奇迹。
当113师的先头部队气喘吁吁地冲进三所里时,他们不知道,美军的先头部队离这里,只差了5分钟的车程。
就这短短的5分钟,决定了西线数万美军的命运。
美国人被打蒙了。
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,自己的大后方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支成建制的中国军队。
反应过来的美军开始疯狂反扑,飞机、坦克、重炮,能用的家伙全都用上了,企图打开通路。
但是,113师就像一颗钉子,被江潮死死地钉在了三所里和龙源里。
阵地被炸平了,就在弹坑里打;子弹打光了,就用石头砸,用刺刀捅。
美国兵想不通,这群穿着破棉袄、拿着简陋武器的东方人,身体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能量。
激战了几天几夜,113师硬是顶住了数倍于己的美军的轮番猛攻,牢牢卡住了敌人的咽喉。
正是他们的殊死坚守,才为整个第二次战役的胜利奠定了基础。
战后,彭德怀总司令亲自起草嘉奖电,在电报的末尾,他激动地加上了一句:“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!
三十八军万岁!”
从此,“万岁军”的名号响彻天下,而113师,也被誉为“飞虎师”。
1955年,全军授衔,江潮被授予开国大校军衔。
当年那个带兵出走的国民党上尉连长,最终成了共和国的功臣。
而那个选择投敌的57军军长缪潋流,战后逃往日本,最终客死他乡,无人问津。
参考文献
王树增. 《朝鲜战争》. 人民文学出版社, 2009.
军事科学院军事历史研究部. 《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战史》. 军事科学出版社, 2000.
张正隆. 《雪白血红》. 解放军出版社, 1989.